千城循

这里是循。

试图追求的永恒终将化为尘土,不如珍惜眼前并不完美的的一切。

全职产出周江,最近佛系复健中。

会一直一直写下去。

cp洁癖不拆不逆

【周江】1919:压抑、彷徨与爱

2017江波涛生贺24H贺文

民国校园paro,私设成山,经不起考证

感谢所有看完这个故事的人(鞠躬)

——————————————————————————————————

01

  四月。

 

  江波涛站在图书馆高高的架子上,眯着眼睛找寻自己想要的那本书。眼前的世界是有些模糊的,平日上课的时候因为坐在前排勉强还能看清,但是当需要在一层颜色相近的书中间寻找目标的时候,这片模糊就成了阻碍了。他微微向前探着头,逼迫自己将那奇异的文字看的更清晰一些,而后在终于发现了那本书的时候,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俄语?小江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啦?”

 

  他爬下架子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来人一身长衫,眼镜擦得格外干净,只有脑后几根不服帖竖起的发丝破坏了他本来完美的学者形象。江波涛看清来人,原本脸上带出来的一点慌张也变成了轻松自如:“明华哥又来取笑我了。”

 

  “我可不敢取笑我们的大忙人啊,”方明华从靠着的架子上直起身,伸手开始在包里摸索着什么,“我说小江,你最近可真的是太难找了,一下课就不见人影,连小周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这次我可是拜托了别人图书馆教室宿舍蹲点才把你逮到了,快说,是不是终于有自己的小秘密啦?”

 

  “哪有哪有。”江波涛苦笑着连连讨饶,“不过是为了课题来查查资料罢了,哪有什么要藏的事情。倒是明华哥,这次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瞧你说的,没事还不能来找找我的学弟了吗,”方明华丢了个嫌弃的眼神过去,但还是把手上大红的物件递了过去,“喏,结婚请帖。到时候如果看不到你,别怪我发动所有宾客挖地三尺把你拽过来啊。”

 

  “不会不会,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呢。”江波涛放下心来,顺手把刚刚借来的书藏进包里,开始端详请帖,“就在下个月吗,好近呀。”

 

  “是啊,是有点赶,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方明华叹了口气,“最近不太平,你也是知道的。巴黎那边还僵着,估计出结果也就是最近的事情了。你看看学校里的气氛,传单已经漫天飞了,要是结果是皆大欢喜还好,要是···”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估计又要不得太平了。所以,我和她合计了一下,还是趁着这几天把婚结了比较好。”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悲凉的味道了。江波涛走在图书馆外长长的走廊上,想说些什么去安慰自己的前辈,却发现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某种类似迷茫的东西在空气中发散开来。四月的风已经有了些温暖的味道,柔和的春光从刚刚抽出嫩芽的树梢上曼柔地飘散开,亲吻着嫩绿色的草地,抚摸着石墙上的爬山虎,却在遇到行色匆匆的学生的时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都知道,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已经开始在黑色的制服和黑色的眼睛之前流动,如压抑的火山一般积蓄着什么,只等着一个契机,将一切沉闷都变成铺天盖地的火,将世间的昏暗都焚烧殆尽。而结局也将直接决定他们的命运,是继续卑微直至被踩进泥土,还是一朝抬头于废墟中重生。

 

  江波涛也曾经构想过未来,并且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不可抑制地为变革感到热血沸腾。而现在,方明华的结婚请帖仿佛一阵风,吹开了这和煦春光下的一切迷雾,让他突然发现,连接着现在和未来的那条命运之路,在这个暗潮汹涌的春日下是如此脆弱。

 

  压抑的氛围到底什么时候会爆发呢?

 

  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让他微微有些颤抖。而正在他沉思的时候,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刚一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江同学早上好,”他热情地与江波涛打着招呼,有些陈旧的制服丝毫没有折损他身上的朝气,他本来想说些什么,目光在方明华的眼镜和长衫上停了一瞬,而后格外自然地转了话题,“我们周日晚上还想再讨论一下上次的课题,你会来吗?”

 

  “有时间的话一定到场,”江波涛也感受到了他对方明华的顾忌,但还是几乎本能地用得体的微笑将刚升起的不满掩盖了下去。而也许因为迟钝,也许因为太过敏锐,对方对江波涛的真实想法似乎毫无所觉,他友好地冲方明华笑了笑,而后步伐轻松地走入了那片和煦的春光里。

 

  而因为这个小插曲,之前存在在方明华身上的压抑气息已然荡然无存,他又变成了那个有些玩世不恭的年轻文人。没有人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只是就着这春光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北京大学这所学校里最普通不过的学生。眼见着校门出现在眼前,方明华却突然敛了笑容站到了江波涛身前。

 

  “小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和那些思想新潮的年轻人走得近我也管不到什么,但是好歹虚长了你几岁,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虚无的东西把眼前的放了。”趁着江波涛愣神的时候,他又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别怪我多心啊。”

 

  “不会。”江波涛声音平和地回应着,笑容暗淡了一瞬又重新明亮了起来。年轻人的双眸对上年长者的,即使在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凌厉之后依旧没有移开半点。方明华率先移开了目光,满意地拍了怕他的肩膀。而在他离开后,江波涛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信心他当然有,然而他更加清楚,未来,不是光靠信心这样的东西就可以建立的。

02

 

  方明华的婚礼终究还是草草结束了,即使是定在五月一开始的日子,人心还是被30号传来的和会消息搅得难以安宁。晚餐结束的特别早,几乎没几个人有心品尝桌上的美食,倒是“和会”“山东”这样的字眼可以吸引更多人的议论。江波涛混在人群当中皱着眉头听着周围的讯息,而目光却在看到某个人影时微微一滞。

 

  那是个非常出色的少年。高挑的身材,黑色的额发,即使是黑色制服也不能折损他丝毫的气度。他并不与人交谈,也并没有融入这片诡异的氛围,怎么看都与这场景格格不入。这是一个注定要游离于人群之外的人,而江波涛正是来到了他身边。

  

  “小周要来怎么也不告诉我。”

 

  虽然是埋怨的话,但是从他声音里听不出半点不满,倒是惊喜要多一些。五官宛如神祗的英俊少年回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明显放柔了目光,“找不到你。”

 

  “真是的,好歹是同学,拜托人跟我说一下就好了呀。”江波涛很快翻过了这一页,刚刚勾起的唇角也沉了下去,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身侧转了一圈,而后装作无意拉着周泽楷来到包厢外一个鲜有人影的角落。

 

  “对和会的事,小周你怎么看?”

 

  “很不好。”

 

  一针见血的话语让江波涛的眉皱的更紧了,然而他似乎还有着一些希望,有些焦急地小声说,“但是不是还有七号的国民大会···”

 

  “迟了。”周泽楷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国家等不及,我们也是。”

 

  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江波涛几乎是马上就理解了周泽楷的意思,“你是说···会有所行动?”

 

  “两三天之内,”周泽楷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事不会小。”

 

  江波涛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在四月还很遥远的未来,伴随着那一页翻过的日历一下子来到了眼前,让他几乎措手不及。出身于军人世家的周泽楷信息来源要比他丰富上太多,能说出这样的话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让他害怕的事情似乎真的要发生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很小心地问了出来。

 

  “会打仗吗?”

 

  周泽楷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然后在发现了他眼里的仓皇时微微吃了一惊。“不会,”他很肯定地握住了江波涛的手,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惆怅,“国家太弱,列强需要休整,不会宣战的。”

 

  来自另一个人手中的温暖似乎给了江波涛一点力量,仓皇如潮水一般很快退了下去。抛开了彷徨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有些热血的北大学生,“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呢?”他握紧周泽楷的手,仿佛追寻着什么一般急急地问了起来。

 

  “等。”

 

  周泽楷目光清澈地望着他,某种难以描述的东西在他身侧环绕,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要抚平世界的伤痕,又仿佛要让世界乾坤颠倒。他注视着江波涛的眼睛,格外认真地说,

“和四万万中国人一起等,直到他们或者我们有人站起来。”

 

  “嗯。”

 

  话语已经是多余的了。江波涛看着那双写满了坚定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从中看到了一团能量,正如天地未开之前包围着盘古的那篇混沌一样,氤氲着无数的可能,等待着那个将一切都确定下来的瞬间。在那个时刻,江波涛突然发现,抛开家世、外貌、人脉、地位,周泽楷不过也是一个北大的学生。他和四万万中国人一样,期待着变革将带来的翻天覆地,但是他也和他们不一样,他更加坚定、理智,仿佛一面旗帜,只靠着自己便可以引领一片风潮。

 

  这是他向往的人,决定要跟随的人,也是···不想离开的人。

 

  江波涛有点酸涩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属于他们的、压抑到让眼角湿润的瞬间。

 

03

 

  暴风雨如同周泽楷预言的那样来了。五月三号的北京大学像一锅沸腾的水,只要揭开盖子就能感受到一股要掀翻一切的热浪。黑色聚集在法科堂里,间或还有一两张陌生的面庞,每一张脸在灯光下都泛着隐隐的红,仿佛有一把火在心头燃烧一样。江波涛刚走进礼堂的时候就被几个熟悉的同学拉了过去,而他只是礼貌性地同他们寒暄了两句便回到了周泽楷身边。而这短短的功夫周泽楷身边已经围了一小圈人,不只是北大,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打量的目光在江波涛身上扫过,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周泽楷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

 

  “有什么提议吗?”

 

  英俊的年轻人蹙着眉开口,即使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下也没有露出半点慌乱。这是对江波涛明晃晃的掩护了,所以除了几个冒进的年轻人,大部分人都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开始交流自己的想法。

 

  “罢课···游行···抗议···天安门···”江波涛捕捉着这些字眼,在心里沉默地拼凑着那些不成熟的想法。而周泽楷却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只是转过头来问他,“江怎么看?”

 

  没想到周泽楷会照顾到自己,江波涛有些吃惊,想法几乎没怎么掩饰就脱口而出,“我觉得游行可行,但是不能只有我们一个学校,也不能分批进行,不然太容易被打散,反而起不到效果。况且目前人心惶惶,罢课还是有些嫌早,若是游行失败,政府不肯妥协或使用强硬手段,到时候在进行也不迟。”

 

  话音刚落就有人想反驳,不过被周泽楷一个眼神堵了回去。江波涛当然知道这群人的出身与自己不同,也清楚若是什么都不说点头附和才是最好的,但是当周泽楷望过来的时候,一切盘算都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他说完后才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后悔几乎是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内心。而后,当周泽楷把他的意见传达给北大代表,而没有人出声之后,这份悔意变成了有些沉重的酸涩。

 

  彷徨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愤怒打散。各个高校的代表冲上前台,大声疾呼着敲定了游行示威的方案和想要达成的目标。“外争主权,内除国贼”“反对二十一条”,年轻的心抒写着一腔抑郁和渴望,甚至疾呼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江波涛也在写字的人群当中,耳畔充斥着那些近乎嘶吼的声音,但是他只感觉那像一条已经点着了的引线,只等着燃烧到尽头将那些压抑与彷徨都引爆,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这个时候每个人似乎都有着同一张脸,压抑的、扭曲的、瘦弱的、干枯的、沧桑的,但是永远不会忘记血性的,中国人的脸。

 

  我是四万万中国人之一。

 

  压抑在他心里的声音大喊着。

 

  我是四万万中国人之一。

 

  奔腾在他血管里的愤怒大喊着。

 

  他感觉自己在燃烧,和这个夜晚一起,和不可说的感情一起,和中国人的愤怒一起。未来变成了一种缥缈的东西,而他也不想伸手去抓,只想着向前跑,拼命跑,能带一个是一个,能扯一群是一群,跟他一起放肆地迎向明天。

 

  在人群中他看到周泽楷,带着泛红的脸庞,穿过模糊的世界,抓住了他的手。

 

  “是时候展示我们的愤怒了。”

 

  周泽楷的声音也在颤抖。也许是也被气氛感染,他的脸颊带着微微的汗,手却烫的吓人。江波涛看的最清楚的还是他的眼睛,明亮而坚定,仿佛燃烧的火炬,带着永远不服输的气魄烧破了重重障碍。

 

  “嗯。”

 

  他坚定地与他对视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无法描述的悸动。

 

04

 

 

五月四日在黑暗中来了。这一天,沉默了许久的中国人决定不再沉默,来自北京十三所高校的学生走上街头,举着彻夜制作的标语,用年轻的声音大声呼喊着内心的想法,丝毫不在意驱逐与追捕。周泽楷走在人群靠前的位置,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唯有脊背始终挺得笔直。他 江波涛一起在人潮中游走,看着黑色的海浪与顽固的势力一次又一次碰撞,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席卷一切的力量。

 

 

 

不够。还不够。我们能做的还有更多。

 

 

 

  这种声音在他们脑海中疯狂地响着,让他们几乎没有空闲思考自己的处境和未来。周泽楷和江波涛一起呐喊着,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在震动,除了呼喊竟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这种感觉一点也不糟糕。他看到江波涛在自己身侧,用足够他听清的声音呼喊着:

 

 

 

  “我——们——在——创——造——未——来——吗——?”

 

 

 

  他有一瞬的犹豫,而后毫不犹豫地喊了回去:

 

 

 

  “我——们——在——成——为——历——史——”

 

 

 

  是的,历史。只有历史才会记录下普通人的感情,即使是用最平淡无奇的字眼。只有在这样的背景下,某些东西才会悄然发芽。愤怒是正确的,不甘是正确的,抗争是正确的,呐喊是正确的,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愫,也会变成正确的。只有这种时刻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彼此,因为只有这个时刻的我们坦诚到没有秘密。每一句喊出来的话都是真实的,所有的阻碍似乎都不复存在。我的眼中可以只有你,因为你就是四万万中国人。

 

 

 

  他打量着身侧的江波涛。出身于偏远小城的清瘦少年,性格温和到了近乎圆滑,却始终保留着一些纯真的东西,被世俗强行压抑在心底,只有极偶尔的瞬间会流露出几丝,还会被深深深深地藏好。他的身上背负着家庭的重担,注定了没有办法像许多年轻人那样恣意,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前行,带着沉重的枷锁一起。这样一个人,性格与自己几乎没有半点相同,但却是自己难得的知音,让他曾一度觉得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存在。但是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四万万中国人一起爆发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是愤怒,是不屈,是藏在脊梁下面、始终不肯死去的东西。生活不能打磨干净一个人的棱角,它只是把它们藏了起来,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等一个时刻破茧而出,成为一团跳动的火。他看着那个年轻人放声高呼的样子,感受到了那种属于五月的、带着炎热的冲动。

 

 

 

  想变强。想成长。想变成可以改变的人。这个念头在心里翻滚着,敦促着他迈出一步又一步。已经开始了,发出自己的声音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可以倾诉的机会了。他躲闪着棍棒灵活地拉着江波涛穿梭在人群中,前进的脚步却始终没有慢下半分。他看见江波涛在说着些什么,只是太过慌乱来不及去仔细分辨。而唯一能够听清的,只有融化在风里的最后半句话,“一起成为历史吧。”

 

 

 

  他感觉心跳的更快了,仿佛这并不是应和,而是一句动人的情话。如果是情话,那么他大概也想不到哪句更高明的了。就像西洋小说里写到的罗曼蒂克一样,这个时候是不需要任何语言的,唯一应景的大概是一个温柔的吻。

 

 

 

  而这只是西洋小说的写法。他自忖将心思藏的很好,江波涛应该不会发现,那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这只是一句战友之间的鼓励罢了。所以他有些酸涩地点点头,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如果这是放肆,这是解放,那么就让今天长一点吧。就让这没有身份差异和各自心思的一天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吧。

 

 

05

 

  五月在动荡中走向了终点。六月的篇章几乎是大获全胜,当时被捕的学生如同英雄一般凯旋回到了学校。他们返校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有心继续待在课堂,黑色的波浪在夏天带着蔷薇花香的风中沸腾着,为了这许久未曾有过的酣畅淋漓的胜利。没有人再喊那天的口号,而那些属于某些人的豪言壮语,也伴随着这篇章翻了过去,成为了滚滚浪潮中飞出的一滴水,融入江河再无踪迹。

 

  在这个六月,方明华接受了一份家乡的教职,离开了动荡到荒唐的京城。出发的那天,他穿了一身格外正经的西装马甲,脑后的头发也被发蜡强行按了下去。属于京城放荡书生的那些颓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眼前的人比起文士倒是更像符合时代潮流的匆匆旅人。江波涛去车站送他,在人声鼎沸的广场上与他拥抱送别,恍惚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记得那个提醒自己不要错过的前辈的样子。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身在乱世,这种感觉比什么都明显。他看着方明华的火车在晨雾中渐渐离开,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个问题问出口。

 

  前辈你,在这个时代里错过了什么吗?

 

  或许这个问题是不需要答案的。他转过身默默地想着。在这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能够毫无错过全身而退,该拥有怎样难以想象的幸运。

 

  他在北大的图书馆门口徘徊。手上带回来的那篇俄语文章已经翻译完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愿意再去交换下一篇全新的。六月末的北京因为巴黎和会中国代表的强势而终于有了些古城庄严的味道,未名湖畔的荷花开得很好,亭亭玉立的纤细花枝在风中微微摇晃着,偶尔飘来的香味迷离却淡雅。时局虽然还未曾确定,但是一切都已经开始欣欣向荣起来,四月的压抑几乎成了一种幻觉,但是他的心中却始终不能平静,仿佛有什么事情仍在压抑着一般,让他心头始终笼罩一片阴云。

 

  周泽楷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有些魂不守舍的身影,英气的眉微微蹙起。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唤回了眼前人的神志,但是在看到那双眸光温柔的眼睛时,还是不自觉地晃了晃神。

 

  江波涛抓着这个机会将手里的杂志塞进了包里,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隐瞒。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思想很早就传到了这个学校,而在校长先生“兼容并包”的校训指导下这些研究并没有被禁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周泽楷知道自己正在研究那样的东西。或许是对资本家的批判让他觉得周泽楷会不喜,又或者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还太浅薄拿不上台面,每一条可以成立的理由似乎都可以说服他。所以他也遵从了自己的心,将一切都小心地掩埋在了云淡风轻之下。

 

  “真难得遇到小周,我还以为你会在宿舍看书呢。”

 

  “到期了,来还。”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小周会愿意出门,不怕中文系的女孩到这里来堵你吗?”

 

  “不会。”

 

  周泽楷兴致缺缺,江波涛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顺着小路,在夏日覆盖着绿意的北大校园里慢慢地踱着步。少年人年轻的身体沐浴在夏日澄澈的天空下,明媚得像是一幅画,让周泽楷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后,当他终于踌躇半晌,犹犹豫豫地打算说话的时候,江波涛却突然回过了头。

 

  “这个时候如果还能听到一点好消息就更棒了呀,小周你说是吗?”

 

  年轻人语笑嫣然,仿佛方才的凝滞不过是夏日天空下出现的错觉。看着他难得的笑颜,周泽楷突然感觉喉咙发涩,敷衍的音节顺着声带滑出了嘴唇。

 

  “嗯。”

 

  早就该明白的不是吗,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地坦诚相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06

 

  暑假匆匆走过,伴随着七月苏俄的成立和放弃沙俄在华特权的声明,布尔什维克讨论小组的数量在九月几乎来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作为最先一批翻译共产党宣言的人,江波涛在学校里的名声也越发响亮了起来,走在路上时不时会有学生向他点头示意,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研究小组的事情虽然还不曾告诉周泽楷,但是他在宿舍也不如之前那般警惕,有时甚至敢将俄文或是进步期刊明晃晃地摆在桌上。周泽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兴趣,两个人的日子还是在简单的生活中如流水一般进行了下去。

 

  而这一切温馨的假象,都在十月被生生打破了。

 

  十月一日七省学生被捕的消息在北大炸开之后,因为和会胜利而有些松动的气氛重新又凝重了起来。十月的天气还有些炎热,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有冰,带着丝丝寒意肃杀了大好秋光。因为五月游行而增长的信心突然沉寂了下去,虽然还有些罢课的声音,但是都像秋天的荷花一样,撑着几天就变成了一塘枯枝败叶,再也堆不起什么生机。虽然还是派出了学生代表去天津,但是响应的人再不复五月的盛大,就好像秋日高远的天空也夺取了人们的志向一样。

 

 

 江波涛毫无悬念地选择了留校,无论是学习小组还是翻译小组他都走不开,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无事一身轻的周泽楷也选择了留下来。江波涛翻译的间隙抬头打量着自己的室友,英俊的年轻人低头不知道在写着什么,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看着对方在秋日阳光下微微发光的脸颊,突然怀念起那个他们和四万万中国人一起等待的、暴风雨前的夜晚。

 

 你还记得那些雄心壮志吗?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他突然想起身做点什么,揪住对方的衣领或是用什么东西把他从那些该死的思绪中拔出来,好好质问一番。但是他又不敢起身,怕一时的冲动把现在这难得的温馨一起毁掉。曾经的彷徨又变回了汹涌的潮水,狂暴地扑打着海岸,带着要把他淹没的气势沾湿了他的衣角,而他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只能任凭咸涩扑上自己的脸。

 

 要是勇敢一点···不···要勇敢一点···

 

 他给自己打着气,轻轻拍了拍脸庞把那些不安强自压抑了下去。当他抬起头打算开始话题的时候才发现周泽楷已经放下了笔,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表情注视着他。

 

 “小周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吧?”

 

 “嗯。江你好像也是。”

 

 “啊,真不愧是小周呢。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愕然很快转变成了坦荡,决定坦诚之后话语就像潮水一样很自然地流淌了出来,“小周应该发现了吧,我在研究俄国的布尔什维克主义。不是从暑假,甚至不是从九月,是从四月就开始了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说出来之后我们之前会产生什么隔阂一样,现在想想真的是自己太矫情啦。”

 

 “我没发现。”

 

 没头没尾的话让江波涛一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没发现自己那些小动作。这样直白的回答让他心里一暖,但是嘴上说出来的还是言不由衷的话。

 

 “我可不相信哟,之前没发现还可以说我藏得好,九月之后我可是毫无掩饰的。”

 

 “信任你,没多想。”

 

 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回答带着周氏语录一贯的简介直白,但是太直白了,让江波涛感觉心跳的有点快。曾经的彷徨仿佛成了某种无趣的自我困扰,去掉了之后让他的笑容也轻快了许多,也有心情调笑自己的室友了。

 

 “那小周瞒着我的事情呢,是什么?”

 

 “我十月底要离开了。去法国。”

 

 在秋风中摇曳的残荷在一阵骤雨下落下了最后的花瓣,曾经的柔美在水中无助地打着旋,沉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江波涛坐在萧瑟的带着凉意的风里,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受到了秋天。

 

 

  

 

 

07

 

  周泽楷走的那天江波涛没有去送。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自己的室友沉默地起床洗漱,关上箱子,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他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一切声音,给他一点空间把心里的绮念丢进最深最深的深渊里。

 

  十一月的第一十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江:

 

  见信如面。

 

  在法一切安好,掐着时间寄出这封信,只希望可以在你生日那天到达。生日快乐,希望这祝福不迟不早。

 

  关于离开,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稍作解释。我并非因为懦弱或者胆怯,而是为了变得更加丰富才选择了离开。祖国贫弱,病入膏肓,此非吾等振臂疾呼能救,唯有增强自身,扩大实力,徐徐图之。我一介凡人,无法医治四万万中国人之疾,亦无法呼喊四万万中国人之痛,唯有将己身变成一杆利刃,为这一贫病之人撕扯出一条道路。纵然我之奋起不过蚍蜉撼树,但大丈夫能死的重于泰山,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我只是凡人,当然也会向往生,厌恶死,当然也会犹豫徘徊,欲言难言。若之前的隐瞒对你有所困扰,那当属我之过失。如今时局不安,惟愿你在北大一切安好,生活顺遂,研究有成,不忘四万万中国人之痛,也不曾忘你我同窗之情。

 

  如若有幸活到太平盛世,定当亲备薄礼,一叙前情。

 

 友人 周泽楷字

 

  他看着那些棱角分明的文字,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在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揉捏着,让他的手微微颤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那些压抑在笔触之下的思念,那些炙热纯粹的眼神,那些夜晚无声的交流。但是要怎么说出来呢,这个乱世,怎么才能毫无错过地走过呢。

 

  在十一月的秋风里,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将那封信珍而重之地收好。手指在信封上一遍又一遍地划过,而最后一次将它拿起时,已经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08

 

小周:

 

  展信佳。

 

  北京的十二月十分寒冷,倒是不知道法国是怎样一种气象?听闻法国塞纳河畔文人云集,不知小周可有闲暇为我介绍一二?

 

  布尔什维克主义的研究仍在继续,目前已然有几篇关于其的文章发表。我虽文采平平,但还是忝居主笔一职,也有几篇难登大雅之堂的拙作见报。你的志向让我深受感染,但是我没有你那样的魄力和决心,也只能偏居一隅,试试能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和你一起把那条路找出来。

 

  你说你的努力是蚍蜉撼树,这一点恕我不能苟同。我们是要一起创造历史的,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蚍蜉,也算是不负此生了。这是个远大的目标,所以要好好活下去,才能看着历史的诞生,看着史书把我们和四万万中国人一起记录下来。

 

  写这封信的时候是31日,1919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这一年感觉发生了太多事情,也让我明白了,未来不是我们在北大校园里看到的春光秋色,而是我们在风中感受到的刀光剑影。我们生在一个最坏的时代,生命就像拴在蜘蛛网上一样摇摇晃晃,但是我们也身在一个最好的时代,有一个那么大的舞台等着我们去占领。这一年有过压抑,有过彷徨,有过一些美好到无法叙说的东西,本来想写在信上的,但是我还是想在这一切过去之后,在能够见面的时候,亲口告诉你。

 

  所以一定要活到见面的那一天呀。

 

  友人 江波涛字

  1920年1月1日

 

———————————————————End———————————————————————————

 感谢所有看完这个故事的人(鞠躬)

 

1919在中国历史上也算是比较大的一个年份吧,也让我很好奇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内心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呢,所以才有了这个故事,词不达意没能表达出感觉真的非常抱歉。

 

本来的想法是在1919让一切都明朗化,但是想了想大喜的日子好像不太好(喂你)所以最终呈现的还是这样一个美好的版本,如果能得到喜欢和评论我会非常开心哒~

 

尤其是和我点了校园paro的阿首太太,希望不要嫌弃我文力低微只能写出这样的东西QAQ

 

再次感谢所有看完这个故事的人!(鞠躬)

 

 

 

 

评论(11)
热度(96)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千城循 | Powered by LOFTER